清明节或者《静静的美姑河》
依乌
清明节天阴，或者有点雨都是应该的。但不该下雪，即使下雪也不该冷得彻骨。事实上，我又开始想起了火，想起一些垂得很低的柳条。那些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枝条，其实是风和雨。但我还是想随手折下其中的一两条，插在美姑河的岸边。我主要是不想让美姑河积得那么深，也不想让美姑河淌得那么急。其实，我是不想听到一个跟水有关的噩耗，一位父亲为了救他的儿子，双双溺于一条值得信赖的河。
这一消息是阿铁说日告诉我的。他说，依老，海来大铁去世了。为了救他溺水的儿子，他不懂水性，所以……我当时就嗡了一下。
海来大铁，我是认识的。我和他短促地见过一两面，自然也是因为阿铁说日。有一次是在民大东门的留学生公寓。当时他们背着一大堆经书，来见民大的几个教授，因为图书馆和博物馆要征集一些彝文经卷。住宿就安排在民大武侯校区东门留学生公寓的一个标间里。于是我就去公寓看望他们，机会难得。
我曾经在我的课堂里设置过一个叫做“大学在民间”的专题。就是不定期邀请一些民间艺人来教室里跟我一起上课，没想到效果空前。其他班级的学生，甚至外系科的学生也经常会跑来蹭我的课，进不来的同学就趴在窗上看，后来因为人多就改在了讲演厅。其他学院的老师也慕名前来聆听，都说，很有意思。或者说，太有意思了，所以后来促成了非遗进校园，美姑民间艺术团进西南民族大学演了一场。是大白天在学生宿舍门口演的，来看演出的同学围了几大圈。站在后面的，除非身高都有一米八以上，或者高跟鞋要相当的高，否则不行。
海来大铁是个精神且内敛的依诺方言区男子。五官讲究，帅，话不多。那天，他在房间里为我吹了几曲马布和咬笛。我就笃信，音乐才是人类最初的语言。但我不是很喜欢马布，那种循环换气法吹出来的音声嘶力竭，让我找不到哪怕一丁点可以暂停的休止符，让人气紧，提心，我有几次差一点就在撕心裂肺的旋律中休克。所以我不太喜欢马布，它太尖锐，一来就抓住你的要害，从心口开始剥你的皮。直至你体无完肤，放下活路，忘了生死。
我还是喜欢听他吹的咬笛，唇齿相依，石头有风，字字句句，形同己出。
可惜，再也听不到他和竹的对话，世间，少了一节会说话的竹子。
还好，摩登天空在最短的时间内专门为他做了一张纪念专辑《静静的美姑河》。这个厂牌是很少用人物作为专辑封面的，但是这一次破例，封面是海来大铁和一节生生不息的竹。大铁戴着精神的头帕，蜜蜡的耳坠和英雄带，刺绣精美的男装让人忘了世间曾有的黑白和坎坷。看到这张封面，我就一直觉得他还在我们中间，我的面前。尽管他依旧那么腼腆、矜持和寡言。
我是在3月29号去芳华街28号“白夜花神·诗空间”参加《脱钩时代的抒情》诗集分享会的时候遇到的张晓舟。因为摩登天空旗下的签约乐队—声音碎片的主唱马玉龙是我的师弟，所以就聊了许多。自然就聊到了海来大铁，还有《静静的美姑河》。晓舟说，我们只做了五百张，你给我留个地址，我寄一张CD过来，我说好。
今天正好拿到CD，所以赶紧用我的SAMSUNG古董播放机子听了两遍。专辑的最后还收录了几位大师一起合作的《指路经》，很好听。听着，时空被拉得很远，一只祖灵鸟在峡谷和山峦间翩跹引路，沿着静静的美姑河，一对年轻的父子，如期抵达了一个叫做孜兹濮吾的祖地。
书房里，除了《静静的美姑河》，还有突然从客厅里流窜进来的土豆的焦香。那是孩子们在烧烤几个他们习以为常的土豆。他们并不知道，这样的焦香，和着这样的音乐，会让人魂不守舍。我推开窗户，穿过雨的缝隙，西南方向，是我的家。
.4.5
（题外话：美姑县原本有很多的民间艺人，但这些年流散的比较多。再不厚待的话，现在仅存的也怕会留不住。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附：
清明或者｜依乌
不是留白
是见不到人和句子
这一天
不要相互问候
也??要相互安慰
话到嘴边就咽下
包括泪水
这一天
尽量出门
松一口气
看绿和呼吸
明目和润肺
.4.04
清明节
相信农历
所以怀疑自己是个古人
比如明天的清明节
我还是想按照规矩来
禁火
寒食
扫墓
踏青
插柳
蹴鞠和祓禊
而不是围坐和戏仿
麻雀或笙箫
除了农历
我还相信农人
他们把话说在地面
是真是假
看收成
.4.04
清明日
应该有点雨
至少天要阴
能不晴就不晴
不想看风吹草动
像是里头有人
欲言又止
碑上的句子很古
用文言文概括的一生
都短
最好等香燃完再走
一年一柱
像药
下坡或拐弯的时候
尽量回头再看一眼
这一眼
会让坟头上的草静下来
再等上一年
.4.04
清明
这一天
至少杨柳是绿的
人们走出去
腾空自己
暂时把已故的亲人
在心里装一装
然后像风筝一样飘出去好远
再回来
这一天
又冷又透明
折回来的柳枝
随便一插
也能活
而人
却不行
.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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