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那是刻在中国人脑海中的秋日意象。
当然很多人会问,为什么要用瘦马?
秦淮河上的瘦马风华
如今人们一谈到“瘦马”总会想起扬州二十四桥以及金陵城内的秦淮河,那里曾有过纸醉金迷,艳歌不辍的盛景。那时候的瘦马,可能是一名妓。
在明清之际,民间出现过一种畸形的行业,叫做养瘦马。
《客窗闲话》中曾记载
“金陵匪徒,有在四方贩卖幼女,选其俊秀者,调理其肌肤,修饰其衣服,延师教之,凡书画琴棋,箫管笛弦之类,无一不能。及瓜,则重价售与宦商富室为妾,或竟入妓院,名之曰养瘦马。如遇贫家好女子,则百计诱之。”
说白了,这就是人口贩子的勾当。
由于清人笔记中留存“养瘦马”的记录较多,所以这个行业在清朝已经十分盛行,那么更早一些的明朝也有不少记录。
比如冯梦龙的《警世恒言》、方汝浩的《禅真逸史》,张岱的《陶庵梦忆》,都有这样的记载,特别是张岱更加详细的描述了如何交易瘦马的过程。
扬州人日饮食于瘦马之身者数十百人。娶妾者切勿露意,稍透消息,牙婆驵侩,咸集其门,如蝇附膻,撩扑不去。
黎明,即促之出门,媒人先到者,先挟之去,其余尾其后,接踵伺之。至瘦马家,坐定,进茶,牙婆扶瘦马出,曰“姑娘拜客”。
下拜。曰:“姑娘往上走走。”
曰:“姑娘转身。”转身向明立,面出。曰:“姑娘借手睄睄。”尽褫其袂,手出,臂出,肤亦出。
曰:“姑娘睄相公。”
转眼偷觑,眼出。曰:“小姑娘几岁了?”曰几岁,声出。
曰:“姑娘再走走。”以手拉其裙,趾出。
如此直白的描写,也只有张岱才能写得出来。但是幸亏有他这么描写,让后人看明白了,
所谓的相亲,不过就是挑肥拣瘦,待价而沽的过程。
这养瘦马只不过是为了卖个好价钱,到底是谁买去了,自然漠不关心,只要价钱到位就行。
看来在明代就有这一风俗。而且早已见怪不怪。
明代之前是否有这一风俗,尚有待于进一步考证。
那么,古人所说的瘦马就一定是幼女之意吗?这肯定是否定的。
瘦马在特定情境下是指幼女,而且只存在于明清时代。
当然放入历史长河之中,中华文化的底色里,瘦马就大不相同。
瘦马——清廉的表意
鲍宣,西汉哀帝时曾任司隶校尉,职责是监督、考察、检举和调查官员的言行举止,以及是否存在渎职问题等。
由于为人刚直不阿,为政清正廉洁,鲍宣后因犯颜直谏而被罢官,后自尽。
鲍宣的儿子鲍永也以清廉中正名世,“虽为将军,而车服敝素,为道路所识”。
东汉建武十一年,他曾弹劾光武帝刘秀的叔父赵王刘良,受到了当时朝廷的重视。
当时朝廷还有一位鲍恢,任都官从事,“亦抗旨不避强御”,以至于光武帝常常对大臣们说:“贵戚且宜敛手,以避二鲍。”
后来一首《鲍司隶歌》,其词曰:“鲍氏骢,三人司隶再入公。马虽瘦,行步工。”就是用瘦马来代指清廉的鲍氏。
可见至少在汉代,瘦马是一个非常正面的形象。
当然我们再往前回溯,战国时代的孟子。
当年他曾见梁惠王,说了一段大多数中国人都熟知的话。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
孟子很明确的将肥马和奢侈、腐败进行联系,那自然是对肥瘦的对冲形象更加具象化,难道不就证实了瘦马才是人所敬佩的吗?
儒家的至圣先师孔子在《论语雍也》中就指出,“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济富。”
做官骑肥马,穿漂亮的衣服这就是当时人对于富贵和权力的外部识别,从此肥马就深深印刻在一代代儒家人的心中,这是权力的诱惑。
在多年后的清朝,一个叫钱沣的监察御史,一生曾破获两件贪腐大案,但他经常骑一匹瘦马出行,老百姓就称其为“瘦马御史”。
更重要的是他又是一名画家,如今现存两幅画作,《桐柏双骏》和《画马图》。
画中都是瘦马、古树、山石。
干瘪、疲惫的瘦马,可能正是双重压力煎熬之下钱沣的人生写照。
所以,瘦马之珍贵就在于它的“瘦”。因为瘦代表着清廉和正直。当一人大肚便便地出现在眼前之时,你不会觉得他是个好官,而相反的,消瘦的身材往往给人更好的印象。
另类的瘦马——遗民心态
在历史上的王朝更迭那就是家常便饭。每一次的更迭,世上就多了一批遗民。
他们无处可去,只能躲进文学的旧纸堆中,用文字和画笔重构一个他们心中的那个消失的王朝盛世。
龚开的《骏骨图》有好几种名字,《龚开羸马图》或者《瘦马图》多数画评家都将其看做是自比千里马而不得志的意图。
事实上,倪瓒的题跋却道出了真正的秘密
“至今览画皆叹息,真龙欲见无由缘。淮阴老人气忠义,短褐雪髯当宋季。国亡身在忆南朝,画思诗情无不至。高马小儿传意匠,诗就还成瘦马图。夕阳沙岸如山影,天闲健步何由骋。后世徒知绘可珍,孰知义士愤欲瘿。”
倪瓒看出来,龚开画的是一个亡国后的遗民心态。
南宋亡了,大元一统天下。
可是抱着亡国亡天下的心态的文人一时间无处安放自己的心。
以“千里马”自喻,不是抱怨世无伯乐及个人境遇的糟糕,而是寄寓“有家无国”,无法“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悲叹。
个人的无能为力和现实的悲愤,这才是遗民画作里的瘦马形态,它只是一只瘦骨嶙峋但不肯认输的马。
这个心情,只有倪瓒知道。
因为倪瓒也是一个遗民,只是这一次亡的是大元。
元亡后,倪瓒成为前朝遗民,不仅拒仕新朝,“明初被召,固辞不起”,而且还多次写信劝友人王蒙不要出仕。在入明后的画作上,倪瓒则从不书明朝的年号。
这些言行都表明,倪瓒谨守“道统者,治统之所在”的儒家知识分子的政治理念,忠于元朝,对政权的消亡表示哀婉。
龚开悼念宋朝、倪瓒悼念元朝,那么张穆悼念的就是明朝。
香港北山堂藏有张穆《卧马册页》
一匹瘦马横向偃卧于地,马首警觉地向左扭转,目光机敏地盯住观者,似乎觉察到周围有什么动静。它后蹄尚蜷曲,而右前蹄已经向前伸出,左前蹄也正要伸出,准备着应声站起来,其神情状态与枕戈待旦的武士无异。
年崇祯帝自缢于景山,明朝灭亡,张穆“闻变,哭于茶山雁塔寺”。在他心中,大明没有亡,还有奋力一战的机会。
于是他这匹瘦马毅然加入南明隆武政权,被授以“御营兵部试用”,与同乡张家玉劳军于惠州、潮州,参与抗清斗争。
隆武政权失败后,他躲进山林再也不出来,回归不食周粟的气节。
虽然《卧马册页》的创作时间不详,但从其中瘦马所展现出来的精神状态判断,很可能是张穆投入武装抗清斗争之后的作品,而这也符合其友人对张穆的评价:“家国之痛,死丧之戚,一寓于画马吟咏,寄其身世之感。”
原来,瘦马真的不是只有一种简单的意象。
在我们的文化底层,最高贵的永远是不屈的精神。
其实,秦淮河上的那些歌者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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