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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代我的乡村教师生涯19大

来源:笛 时间:2022/10/11

我十四岁辍学割驴草,闲下来的时候,用一本从我三姨家拿来的《革命群众歌曲选》反复揣摩,自己学会了简谱。得寸进尺,我又想拥有一件乐器,将那些谱子演奏出来。但我到公社商店看过,二胡是两块二一把,贵得让我不敢想。笛子是三毛六一支,父母肯定没有“闲钱”让我用于这种不顶吃不顶喝的行为。我想,先做一支假的吧,就爬到柳树上砍下一段树枝,截出一段,剥掉皮,用墨汁划上吹孔、音孔,举到嘴边练习。心里响一个音符,手指相应地做一个动作。练过一段,许多曲子都能“吹奏”,只不过,曲子是响在心里的。那支实心笛子,陪伴了我的一段少年时光。二十多年后,我写了一篇小说《实心笛子》讲这段故事,临沂电视台拍成单本电视剧,曾在央视和多家电视台播放过。

赵玉恒老师来宋家沟,让我有机会亲近真实的乐器。他买来二胡之后,我曾向他请教怎样拉,他手把手地教我。但我拉得实在难听,用父老乡亲的话说,是“杀蛙子”,意思是弄出青蛙被杀时的凄惨声音。我不好意思“杀蛙子”,只好满怀艳羡地听赵玉恒演奏。他离开宋家沟,二胡闲置下来,别的老师不感兴趣,我就去县城书店买来一本《怎样拉二胡》,有空就放肆操练。

我学二胡多在晚上。因为赵老师不在,应该有人护校,我就和宋家壮在那里睡觉。宋家壮当时是临时代课,因为宋家星参加村里的整党,学校缺人。我们二人通腿,合盖一床被子。每天吃罢晚饭,教罢夜校,我俩去办公室看书,备课。备完课,我就从墙上取下二胡“杀蛙子”。宋家壮不堪忍受,上床拿被子捂住脑袋。我在不知杀死了多少只“蛙子”之后,才让音符去和谐地振动空气和人的耳膜。后来,我拉二胡的时候宋家壮不再蒙头,而是坐在床上倾听,还不时夸奖我两句,说我拉得越来越好。

宋家壮憨厚老实,微黑的长脸上经常挂着腼腆的笑容。他有歪头的习惯,常将脑袋向右偏离身体中轴线。年春天,圈子小学办起初中班,辍学两年的我俩,约好再作同学。然而入学第一天,他走到圈子村外,眺望西岭上的那所学校,突然止步不前,脑袋歪得更加严重。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俺不想上。”将头一扭就往回走。我试图拉住他,他竟然歪着头飞跑回村。后来我才得知,他之所以不去上初中,是因为年他曾去圈子散发红卫兵传单,而传单上的内容与该村红卫兵的观点对立,被人家追骂。年春天,我俩躺在宋家沟小学的一张床上啦呱儿,说咱俩一个上了四个月初中,一个连一天也没上过,都来当了老师,实在是想不到。再想想那些同学,已经初中毕业,接着念起了高中,还没能当上老师呢。说着说着,二人既感慨又心虚。

不过,我俩都爱学习,都在进步。有人说,歪头的人爱琢磨事儿。宋家壮很快琢磨会了教学方法,将课上得像模像样。当整党运动结束,宋家星再回原来岗位,因为学校缺教师,就让宋家壮留任,成为在册的民办教师。但是,他也像我一样,在学生面前欠缺威慑力,面对调皮学生“干气干鼓”。四十年后,我在日照遇见一个宋家壮教过的学生,他说还记得一个细节:宋家壮老师让学生气坏了,弯腰脱下用汽车轮胎做的土凉鞋,在教桌上“啪啪”地摔打。

快放暑假的时候,赵玉恒从县里回来了。老师同学欢欣鼓舞,都以为他会在我们这里接着干下去,然而他说,上级调他到县教育局工作,要与大家告别了。说罢,就去收拾留在学校的私人物品,装进一个大大的网兜。

去县教育局工作,这在我们眼里等于进了天堂,我们为他高兴,也对他依依不舍。大家把他送到学校后边的河边,我提着他的网兜继续送,一直送到村外北岭。我问他,到教育局干什么,他神秘地笑一笑:“我可能要到更远的地方。”我问:“到哪里?”他又一笑:“现在不能说,反正很远很远。”

说罢,他让我留步。我站在那里,目送他远去的身影心想,这人了不起,有本事,我要向他好好学习。

(赵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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