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仔细观看过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官方网站所展示其收藏的王洪《潇湘八景图》的图片后,笔者完全赞同石守谦的观点,笔者以为:王洪所作,可能就是最接近宋迪原作之样貌者。因为苏轼所言之『照眼云山出,浮空野水长』『山川自屈蟠』『江市人家少,烟村古木攒』『咫尺殊非少,阴晴自不齐』『径蟠趋后崦,水会赴前溪』等,都能在王洪的画作上找到对应,这应该不是偶然的。
五代董源潇湘图故宫博物院藏笔者还以为,这些『潇湘八景』主题之作不仅在图样上体现出对于宋迪所创之继承与创造,而且在本旨上,对宋迪所创设,或者说是对苏轼所发露和提倡的继承与创新。如现藏美国弗利尔美术馆的传为夏珪所作的《洞庭秋月》,其上题诗就是抄录惠洪同题之作;又如现藏于日本的玉涧所作《潇湘八景图》,虽仅有三幅存世,所幸其八首题诗被完整地著录下来,仔细研读,亦不难了解其在本旨方面的守成与变化:
宋夏珪山寺晴岚21.1cm×24.8cm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洞庭秋月》:四面平湖月满山,一阿螺髻镜中看。岳阳楼上听长笛,诉尽崎岖行路难。『《烟寺晚钟》:钟送斜阳出暮山,遥知烟寺隔前湾。山翁莫怪归来晚,欲待峰头月上还。『《江天暮雪》:万里江天万里心,飘飘花絮洒平林。桥横路断马蹄滑,更说蓝关转不禁。『《潇湘夜雨》:古渡沙平涨水痕,一蓬寒雨滴黄昏。兰枯蕙死无寻处,短些难招楚客魂。『《平沙落雁》:点点随群旧处栖,蓼花芦叶暗长堤。天寒水冷难成宿,犹自依依怨别离。『《远浦归帆》:无边刹境入毫端,帆落秋江隐暮岚。残照未收渔火动,老翁闲自说江南。『《山市晴峦》:雨拖云脚敛长沙,隐隐残红带晚霞。最好市桥官柳外,酒旗摇曳客思家。『《渔村夕照》:一红晴日满沙汀,卖与鱼来酒半醒。蓑笠未干榔板静,一声横笛数峰青。』
宋李氏潇湘卧游图局部之一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这八首诗与惠洪所作的两组诗一样,作者虽然是僧人,却都承袭了苏轼诗所提炼的主旨,主要抒发的是『归思』,但在若即若离中又引入了『禅思』,则全篇似又在谈修道、证道之过程。如《烟寺晚钟》,发明禅门内证之义,其末句『山翁莫怪归来晚,欲待峰头月上还』,正是禅家修道之象,所化用之典似出唐李翱《赠药山高僧惟俨》:『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又似唐诗僧齐己:『山称明月好,月出遍山明。要上诸峰去,无妨半夜行。』又似宋慈受怀深禅师偈曰:『万事无如退步人,孤云野鹤自由身。松风十里时来往,笑揖峰头月一轮。』盖皆本于禅宗明自性之宗旨。
宋李氏潇湘卧游图局部之一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六祖惠能有曰:『如是一切法尽在自性,思量一切恶事,即行于恶;思量一切善事,便修于善行。如是一切法尽在自性。自性常清净,日月常明,只为云覆盖,上明下暗,不能了见日月星辰,忽遇惠风吹散卷尽云雾,万象森罗,一时皆现。世人性净,犹如青天,惠如日,智如月,知惠常明。于外著境,妄念浮云盖覆,自性不能明。』参悟之自可领会玉涧『峰头月上』之境。
宋李氏潇湘卧游图局部之一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如此,则玉涧此八首诗又可依次作如下之譬解:《洞庭秋月》:学道历尽崎岖;《烟寺晚钟》:努力求道;《江天暮雪》:学道穷途末路,化用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之蓝关意象;《潇湘夜雨》:学道几死仍未成,化用《楚辞》之招魂意象;《平沙落雁》:学道孤独凄迷;《远浦归帆》:学道有所悟;《山市晴峦》:渐入佳景,求道愈努力;《渔村夕照》:证道,『一声横笛数峰青』,便是当下真实之境的呈现。可见,玉涧这八首诗是以『归』为喻,描写证道过程之艰难。归思禅思,若即若离,具有独特的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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