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开哟李花开,仡佬妹娘上讲台,望着课堂哟张张笑脸,柔情蜜意涌心来哟涌心来……”
这首歌的作者,是我们师范的音乐老师伍朝林。
那时,校园里对老师的称呼,不论年纪大小,一律叫“某老”,就如时下称呼乡长局长为某乡某局一样。开始叫的时候觉得别扭,慢慢地,反而变得顺口和亲切。我们漂亮的数学老师,师专刚毕业就当了我们班主任,一天到晚,我们同样“周老周老”叫个不停。
但伍老,看上去确实也有些老了。脸小腿短脚小,咧开嘴就仿佛让人看见老家那一层层的田坎;那双一年四季似乎都不曾换过的皮鞋,目测不会超过三十五码。这颇具喜感的老先生,竟然时常套着一条宽大无比的裤子,走起路来,就看见裤子在晃。大家常开玩笑说,给老头子扛上只麻纱口袋,说他是哪个同学的老爹,保证让人深信不疑。
搞艺术的人,似乎都有些显著特点,比如留个胡须扎个马尾或者行为怪异什么的。教美术的罗老就是个例子。本来又矮又胖,偏偏就要裹条紧梆梆的牛仔裤,把屁股勒得像个篮球;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带几个女生去参观他的作品,结果却把女生吓得叽啦呜叫夺路而逃。悄悄一打听,一女生说,那些画,全是光屁股的女人。
但伍老呢,这个成天晃晃荡荡的小老头,我们咋就看不出他有哪些显著特色?与上届的师哥文同学闲聊,他说:伍老的头发会跳舞!
跳舞!听起来也未免夸张。但在我们进校一个月后,这句话却真真正正得到了验证。
那是师范一年一度最热闹的国庆节。不像我们这些刚入校的菜鸟,叫起来唱个哆来咪发都会打哆嗦。二三年级那些自恃有点文艺细胞的师兄,往往会为上一个节目而争得面红耳赤。个中原因,我想大概是为了吸引女孩子的目光吧。毕竟,一个班五十人,女生顶多就七八个。
但用文同学的话来说,最最吸引人的节目,就是伍老的笛子独奏,名字好像叫“扬什么鞭骑什么马”。
伍老的出场,颇为惊艳。平日里不修边幅的老头,竟然换上了一件撑撑抖抖的白衬衣;而且,还抹口红。那张黄泥巴色的脸,在灯光的映照下,也突然变得白净起来。
横笛,抿嘴。随着一连串的音符滑过,我终于看见了文同学说的“跳舞的头发”。确切地说,是随着伍老上半身的大幅度摆动,那几绺不多的头发,竟成群结队地,风吹麦浪般或立或卧或弧线般滑动……
多年后的今天,我仍然非常清晰地记得那场演出。毫不夸张地讲,正是那跳舞的头发和那魔性般的笛音,唤起了一群懵懵懂懂的山里孩子的音乐的种子。以至于,当我走上山村讲台,吹着笛子给学生伴奏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就是当年伍老演奏的那一幕幕。
可能是爱屋及乌吧。从此,伍老那一晃一晃的大裤脚,就成了我们眼中美丽的风景。哪怕他那两个上小学的儿子一次又一次踢足球砸我们寝室的门,哪怕他那开小卖部的夫人说什么也不同意我们用一张馒头票兑两支甲秀烟。
一粒种子的的苏醒,是没有理由阻止她快乐成长的。这个道理,直到我站上讲台才渐渐明白。我们只知道,在那个时候,上一堂音乐课,是一件多么舒服的事。尽管,一堂课也许只唱一段简谱;尽管,一不留神就会被伍老揪出来修理一番。
其实,伍老给我们讲授的内容并不多。厚厚的音乐课本,他从来不用。一支粉笔,食指中指间一夹,踢踢踏踏就进了教室。谱子一写,舞起双手就教我们打节奏。有时喝了几口酒,大半个课堂都在摆故事,说他当年一根笛子从铜仁文工团一路吹到北京天桥大剧院,说他写了很多歌词发表在词刊上笔名就叫木木,说玉屏生产的箫笛他就是定音师傅之一。
但怪就怪在,我们这些进校时没半点音乐基础的学生,仅仅半个学期,拿起一曲谱子,竟也能唱个八九不离十。学得最屁考试用嘴唇吹嘘嘘想蒙混过关的刘班长,腮帮一鼓也能有模有样笛吹起了口琴;睡在我下铺的王同学,从抠单弦开始,小半年就能对着蝌蚪般的五线谱,无限深情地弹起了《致爱丽丝》。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跟伍老好好请教上滑音下滑音花舌音的技法,我们就毕业离开了校园。那年月,山高路远,音讯不通。及至再返校园,却听闻伍老已经辞世。悲痛之余,仍不住想:这倔强的老头,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呢?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今夜,写下这些凌凌乱乱的文字,就算是对老头子的怀念吧。
戈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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