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天堂鸟:一段避不开的人类欲望史》,[美]柯克·华莱士·约翰逊(KirkWallaceJohnson)著,韩雪译,湖南文艺出版社年8月版,页,45.00元
大英自然博物馆的失窃案年7月28日早晨,英国特林自然历史博物馆(TheNaturalHistoryMuseumatTring)负责鸟类藏品的高级研究员马克·亚当斯(MarkAdams)像往常一样到博物馆上班。上班后他接待了来访的学者去参观鸟类标本。特林博物馆是英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一部分,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鸟类标本收藏馆,其中有七十五万张鸟皮标本、一万五千具鸟类骨架、一万七千万只浸制标本、四千个鸟窝和四十万组鸟蛋。当马克·亚当斯拉出一个装着红领果伞鸟标本的抽屉时,发现里面竟然空空如也。他紧张地又拉开了另一个抽屉,仍是空的。他赶紧拉开另外的几个抽屉,眼前的情景令他胆战心惊——几十只天堂鸟的标本也无影无踪了。博物馆赶紧向所在地赫特福德郡警方报案。经过清点,发现共丢失了十六个不同物种的两百九十九张鸟皮标本。这个失窃案让警方联系起了三十四天前特林博物馆的报案。6月24日晚,博物馆保安在看完球赛之后的巡逻中,发现有扇窗子被打碎了。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最担心的是他们的镇馆之宝:达尔文在随“贝格尔号”航行考察期间收集的鸟类标本,和约翰·詹姆斯·奥杜邦所收集的鸟类标本及其著作《美洲鸟类》,“这是世界上最昂贵的一本书”(84页)。镇馆之宝还在,警方的勘察也未发现可疑之处,他们共同认为,或许是路边的球迷最后砸坏了窗户。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七十五万张鸟类标本存放在一千五百多个柜子中,工作人员很难全面进行清点。7月28日的失窃案,会不会就是在6月24日发生的?已经过了三十四天,监控没有留存这么久的资料,无法证实。负责此案的阿黛尔·霍普金(AdeleHopkin)警长亲自进行现场勘察,发现了在残存的碎玻璃中,有一小块橡胶手套和一小把玻璃刀。她判定案件就发生在6月24日。经过与博物馆人员的核实,她得出一个令人颇为疑惑的结论:偷窃者的目的并非为了科学研究,或许仅仅是为了得到那些色彩斑斓的奇异鸟类的羽毛。华莱士的探险之旅特林博物馆诸多藏品中,有一批特殊的鸟类标本,来自博物学家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AlfredRusselWallace)。一位和达尔文齐名的博物学家,也是一位被遗忘的科学史和思想史的巨人。(关于华莱士的生平,可见[英]彼得·雷比著,赖路明译:《大自然的收集者:华莱士的发现之旅》,商务印书馆,年。)
[英]彼得·雷比著,赖路明译:《大自然的收集者:华莱士的发现之旅》,商务印书馆,年。
华莱士在二十多岁时,看到了同乡达尔文的《贝格尔号航行日记》(VoyageoftheBeagle),从此激发起了探险收集物种的热情。他选择了最有挑战性的地方,亚马逊河流域。华莱士在那里收获很多,四年后当他因患上黄热病不得不提前回国时,手里已经有一万多张鸟皮,许多鸟蛋、植物、鱼类和甲虫等标本,以及一批考察笔记。“这些标本足以让他成为一名顶尖的博物学家,为他一生的研究工作增光添彩。”(第7页)但途中船遇大火,华莱士眼睁睁看着冒着生命危险收集的标本葬身火海。他损失了一切。但华莱士并未在困境中消沉,身体康复后就重装上路。在许多博物学者四处出击寻找新物种的背景下,再回亚马逊就显得毫无意义,他需要找到新的空白点来重新确立自己的地位。有了研究的基础,再加上天赋的洞见,他真的找到了那个空白点——马来群岛。这次他改变了以前的做法,不再把所有的标本放在一起最后带回,而是及时分批寄回欧洲。这些标本大多被大英自然历史博物馆购得收藏。二战时期,博物馆为了躲避德国的轰炸,把华莱士及达尔文收集的标本转运到特林博物馆,这些资料成了最重要的馆藏。
[英]阿尔弗雷德·R.华莱士著,金恒镳、王益真译:《马来群岛自然考察记》,人民文学出版社,年。
在考察和研究中,华莱士一直在思考到底是什么造成了物种的差异和变化。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些物种死掉了,而有些活了下来?答案很明显——总体而言最适合的生存了下来。最健康的逃过了疾病,最强壮、最敏捷、最狡猾的躲过了敌人,最善于捕食的挨过了饥荒。(19页)没错,他提出的正是“适者生存”。华莱士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将这一想法写信告诉了自己的偶像达尔文。华莱士的这封信却让达尔文深感忧虑和无措,因为华莱士的想法正是他思考了多年,而尚未发表的观点。而且,惊人的巧合是,他们用的术语都是一样的。达尔文满心忧虑地写信给朋友:我原本并没有打算发表任何理论概要,我能(仅仅)因为华莱士给我寄来了一份他的学说大纲,就赶紧堂而皇之地去发表吗?我宁愿将我的整本书烧掉,也不愿他或任何人把我这么做看成戚戚小人之所为。([丹]汉娜·斯特拉格(HanneStrager)著,岱冈译:《达尔文传》,中信出版社,年,页)但在随后的林奈学会上,两个人的观点还是被如实地公布了出来。理论的重要性让所有人放下了发明权之争的顾虑,也让达尔文和华莱士都赢得了历史的荣光。八年后,华莱士从马来群岛考察归来时,已经誉满天下。天堂鸟:美丽与欲望的对象华莱士出发去马来群岛考察之初,怀着一个特别的梦想,那就是找到天堂鸟。在十九世纪之前,天堂鸟对普通欧洲人来说,还是存在于神话中的神秘存在。年,西班牙航海家胡安·塞巴斯蒂安·埃尔卡诺在东南亚摩鹿加土著人那里买到了五张鸟皮,回国后献给了西班牙国王。这是欧洲人第一次见到天堂鸟。因为土著人特殊的制作鸟皮标本的方式,这几只鸟皮没有脚,所以分类学之父卡罗勒斯·林奈(CarolusLinnaeus)将其命名为“无足的天堂之鸟”(Paradisaeaapoda)。“许多欧洲人也因此认为这种鸟居住在天国,向阳而生,以玉液琼浆为食,直至死亡的那一刻才会落入尘世。他们认为雌鸟将蛋产在配偶的背上,将它们孵化。”(11-12页)
约翰·古尔德(JohnGould)绘制的红羽极乐鸟(天堂鸟),原图出自古尔德所著《新几内亚和临近巴布亚群岛的鸟类》(TheBirdsofNewGuineaandAdjacentPapuanIslands),转自[英]马克·凯茨比、约翰·古尔德等著,童孝华等译:《发现最美的鸟》,商务印书馆,年。
约翰·古尔德(JohnGould)绘制的金翅天堂鸟,出处同上。
地球上的天堂鸟多在新几内亚岛屿,因为大陆板块的漂移,这里形成了独特的自然环境和物种群。尽管华莱士考察前对于天堂鸟已有了解和研究,但看到真实的天堂鸟,还是十分震撼:单单就这只小鸟身上羽毛的配置与质地来说,它已经媲美珠宝的极品,但它的奇妙美丽却远不止于此……胸羽之扇与螺旋端部的尾羽丝——都是独一无二的产物,在全球八千种鸟类中更是举世无双,再配上最雅致的羽色,使得这种鸟成为自然界许多可爱物种中最完美者之一。([英]阿尔弗雷德·R.华莱士著,金恒镳、王益真译:《马来群岛自然考察记》,人民文学出版社,年,页。)
勒瓦扬绘制的翠绿小天堂鸟。勒瓦扬曾著《天堂鸟自然史》(年),是当时关于天堂鸟资料最为丰富的著作。图片转自[法]弗朗索瓦·勒瓦扬、[英]约翰·古尔德、[英]阿尔弗雷德·华莱士著,童孝华、连贯怡译:《寻芳天堂鸟》,北京大学出版社,年。
天堂鸟因其绝美和稀有,自然成了人类欲望觊觎的对象。在十九世纪后期,欧洲流行羽毛热,女性以鸟羽作为时尚装饰,以此来彰显身份与地位。天堂鸟自然是富贵女性追求的焦点:由于时尚法则不断变化,每种场合都需要戴特定的帽子,每种帽子又都需要不同种类的鸟来做装饰。美国和欧洲的女性争先恐后地购买最新款的羽毛,她们将整张鸟皮都安在帽子上,极尽浮华,大得惊人,以至于她们乘坐马车时,不得不跪着或将头伸出窗外。(31页)
一位用整张天堂鸟皮装饰帽子的女士,年前后。图片转自《遇见天堂鸟:一段避不开的人类欲望史》。
中国其实也早有羽毛装饰的传统,后来也流行自域外购买羽毛。有学者推测,天堂鸟也早已进入中国,清代官员的花翎中,可能就有天堂鸟的羽毛。(胡文辉:《“翡翠”及“翠羽”、“翠毛”问题:天堂鸟输入中国臆考》,《中国文化》,第四十一期,年)欧洲的羽毛热在十九世纪最后几十年愈演愈烈,法国进口了近一亿磅的羽毛,伦敦的拍卖行四年就拍出了十五万五千只天堂鸟,这还只是公开的拍卖数字,或许只是真实情况的冰山一角。在不使用羽毛装饰帽子之后,羽毛被用作飞蝇绑制,这也是一个巨大的市场,不乏因此成为大富豪的人,比如保罗·施默克勒(PaulSchmookler)。当时《体育画报》(SportsIllustrated)曾这样说:如果唐纳德·特朗普(DonaldTrump)支付不起泰姬陵赌场的利息,他或许可以给纽约军校的昔日同窗保罗·施默克勒打一通电话,咨询一下赚钱的窍门。(48页)唐纳德·特朗普确实找到了赚钱的窍门,但不是因为飞蝇绑制。对羽毛的贪欲带来的是一些鸟类物种的灭绝,天堂鸟也面临着如此的命运。华莱士在马来群岛时就预见了这样的结果:万一文明人抵达这些偏远的岛屿,而将道德、学术和物理知识带进这片幽深的处女森林中时,我们几乎可以确定,文明人将破坏自然界与无机间原本良好的平衡关系,即使只有他能欣赏这种生物的完美结构和绝伦之美,却将会导致它消灭和灭绝。([英]阿尔弗雷德·R.华莱士著,金恒镳、王益真译:《马来群岛自然考察记》,人民文学出版社,年,页。)后来,随后西方兴起的反对羽毛交易运动,在某种程度上遏制了天堂鸟灭绝的趋势。并不是人类的欲望得到了满足或良心发现,而是随着时尚的转移,人类的欲望被其他物品暂时填充上了。窃贼埃德温:天才与病态的趣味特林博物馆失窃案,经过一年多的调查,还是毫无进展。年5月末,一位参加过荷兰飞蝇展的人艾里什(Irish)给赫特福德郡警局打电话,说e-Bay上有一个用户名为“长笛演奏者8”的人很可疑,他有多张珍奇鸟皮出售。警长阿黛尔赶紧顺藤摸瓜去调查,得知此人真实姓名叫埃德温·里斯特。他确实出售过鸟皮,而且还出现在特林博物馆年11月5日的访客名单中。埃德温是伦敦皇家音乐学院的学生,来自美国。此时他还在美国度假未归,警方只好等待他秋季返学。这段时间警方还调查了埃德温的网络购物记录,其中就包括一把玻璃刀。年11月12日一早,阿黛尔警长就和同事来到埃德温的住所,这时他还正在睡觉。埃德温见到搜查令就立马认罪了,盘问的过程相当顺利,他也交出了尚未售出的鸟皮。此日距盗窃案的发生,已过去了五百七十天。埃德温偷盗博物馆的鸟皮标本,确实只是为了得到那些漂亮的羽毛。埃德温自小练习长笛,但有一次在看到一个鳟鱼飞蝇录像的片段后,顿时就着迷了。飞蝇,简单说来,就是用羽毛装饰过的鱼钩。不同的鱼类、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时间,使用的飞蝇也会有微妙的区别,这种精致化的追求让飞蝇绑制成为了一种独特的技艺。钓鲑鱼时尤其要用到飞蝇。鲑鱼的生活习性很特别,在产卵之后,便不再进食,守护在产卵区,如果遭受攻击,它们便会奋不顾身咬上去。所以鲑鱼飞蝇并不是为了隐藏鱼钩,“而是为了激怒挑衅”(42页)。一枚点缀着各种羽毛的美丽飞蝇,才能真正激怒这些“鱼类之王”。钓客们把飞蝇的技术提升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进而变成了一门艺术。
斯潘塞·塞姆绑制的飞蝇。图片出自《遇见天堂鸟:一段避不开的人类欲望史》。
埃德温自从迷上飞蝇绑制,就开始独自尝试,直到他遇到了一位进化生物学家兼飞蝇绑制爱好者乔治·胡珀(GeorgeHooper)才算真正入门。在胡珀的指导下,埃德温技艺大进,胡珀鼓励他参加飞蝇绑制比赛。在比赛中埃德温脱颖而出,获得了第一名。正当埃德温洋溢在胜利的喜悦中时,他在眼花缭乱的诸多展品中,突然“看见一个微光闪烁的东西,这使他的爱好发生扭曲,变成一种痴迷”(54页)。他看到的是一些维多利亚式的飞蝇。维多利亚式的飞蝇奢华极致,是后来所有爱好者心目中追慕的对象。
埃德温绑制的飞蝇。图片出自《遇见天堂鸟:一段避不开的人类欲望史》。
埃德温经过多位名师指导,在圈内名气越来越大,他被看作是飞蝇绑制界的未来。在埃德温掌握了所有的技艺之后,他意识到,真正阻碍他走向新高度的是他缺少那些真正完美的羽毛。最好的羽毛,无疑就是天堂鸟的羽毛。年,埃德温被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录取,他的梦想是成为柏林爱乐乐团首席长笛手,这是他现实中的身份。飞蝇绑制则如同他另一个自我的梦想,是他建构的乌托邦。他业余时间几乎都用来绑制飞蝇,他利用所有的机会和资源来获得羽毛。但这些远远不能成就他最完美的理想。对于一个穷学生来说,那些羽毛太昂贵了。直到有一天,埃德温收到了吕克·库蒂里耶的邮件,告诉他可以去特林博物馆看看。这一看,就让埃德温走上了一条失控的道路。
盗窃案主角埃德温·里斯特
埃德温被捕后,警方调查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他只能等着审判。这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请一位好律师。彼得·达尔森(PeterDahlsen)果然是个好律师,他建议对埃德温进行心理测评,并联系到了剑桥大学教授西蒙·巴伦-科恩(SimonBaron-Cohen)。巴伦-科恩是剑桥自闭症研究中心主任,国际自闭症研究方面的权威学者。他曾为一位入侵五角大楼的黑客加里·麦金农(GaryMckinnon)提供了心理诊断,从而使英国拒绝了美国的引渡要求,诊断的依据是阿斯伯格综合征。在交谈中,埃德温向巴伦-科恩“解释每根羽毛的独特之处”,埃德温的沉浸、专注、追求完美等特点,给了巴伦-科恩极为深刻的印象,他认为埃德温并非因为贪婪而去偷窃,而是对飞蝇绑制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强迫症式的兴趣。他将飞蝇绑制带到了新的艺术高度,由于“过度
转载请注明:http://www.0431gb208.com/sjsbszl/3741.html